【你总不能永远为这座城市遮风挡雨，有些事你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你会老的，也会死去，今天是我，下次也许会是任何人。】
雨还在下着，仿佛从未停歇，又仿佛小了一点，永远也洗不干净下城区阴沟里的恶臭与黑暗。
鼠王打着伞缓缓走到魏彦吾身旁。
倾斜的雨伞挡住了凌厉的风雨，沿着黑色的边缘滴落。
雨幕里，他们望着夜色雨点中远去的身影。
从来没见过有如此狼狈的一面，不，兴许很多年前见过，在他还没成为这座城市的执政者之前，在他还没忘掉那些美梦与理想之前。
“看来你被年轻人好好给上了一课，大少爷。”
鼠王的话语里没有丝毫讥讽，他说的很平静，平静的望着魏彦吾身上的伤势，他无力垂下的右手，被浸透在雨和血中的伤痕。
两具炎监察使早已冰凉的尸体。
“这不正是你期望的吗，柯瑞。”
“这可不关我的事，那柄剑，我是说你的赤霄，是你给他的，我只是按你的吩咐，告诉了他一些他应该知道的事情。”
鼠王微微垂下眼睑，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我不记得托付过你任何事。”
“啊，是啊，可你也没说让我不要去找他，对吗？大少爷，他出现在下城区是你的安排，这事儿你心知肚明。”鼠王说，又像想起了什么：“我听老病虎说，你还去见了他一面，要了不少东西。”
“你们这两个老货……”
魏彦吾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转头瞥了一眼鼠王，金色的瞳孔里倒影着雨点和鼠王佝偻的身影。
“上次见到你受伤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大少爷，我记得那时候科西切还在龙门呢，他给我们带来了不少麻烦和压力，很多人都死了。”
“也有不少人活了下来，比如你，比如我……”
“我以为您已经忘掉了疼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怎么可能忘的掉，柯瑞。”魏彦吾轻声说，他看着自己流血的右臂：“所以你们想来给我提个醒，用这种办法？”
“我们怎敢……”鼠王笑了笑，手杖杵在地面，他微微磨砂着手杖：“即使我们想，我们也做不到，啊，我们总有办不到的事儿……”
他的话语顿了顿。
“但有人可以……大少爷，有人可以做到，做到我们这些人做不到的事。”鼠王说：“决定权在他手里，我只是……嗯，和他谈了谈，年轻人都很有想法，他看起来年轻，不输你当年。”
“他总会遇到挫折，柯瑞，他会明白有些事情，他做不到，他能做到的只是他以为他能做到的，他会遇到风险，会被逼着做出选择，只要他还不肯放弃，他总会遇到这些，做好承担的准备，压在肩上的责任和活着的人会让他喘不过气来。”
“就像您当年一样……”鼠**淡的问。
“我不对他抱有期待。”
“那你也不用对我们这些老东西说太多。”鼠王笑着：“年轻人总能长大的，他们会一点点长大，也许会遇到点挫折，又或许是其他别的什么东西，有好有坏，我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不能总想着为她们好，你的好心会成为他们长大的阻碍。”
“她们还不知道她们要面对什么，她们会失去，她们又能承受失去谁呢，她们心里想的，爱着的人，同伴？朋友？”魏彦吾问。
鼠王不置可否，魏彦吾的话语让他想到了一些过去发生的事，就比如眼前的最高行政长官，也比如鼠王自己。
他想起了那段鲜血的往事，很多人都死了，朋友，亲人，同甘共苦的人，生死相随的人，他们的相貌，他们的身影，他们临死前的不舍还有失去呼吸的尸体。
生命是很廉价的，却也宝贵，对在乎这条命的人而言，死了……就什么也不剩下。
可年轻人总得长大，长大就要伴随着失去，这个世道就是如此，除非能什么也不去过问，但过去总会找到你身上，让你避无可避。
“你说的没错，大少爷，我们都体会过那种感觉，但你不能一辈子都为了这座龙门遮风挡雨，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你不必逼着自己。”
鼠王说，他的雨伞遮住了魏彦吾头顶的大雨：“想想吧，这些年您为龙门做了多少好事儿，现在又是什么局面，龙门越来越繁华，下城区的冲突与矛盾愈演愈烈，啊……上头看着是很美好，可下面的人不一定会这么想，你不能总想着那块根烂了就把它切掉。”
“你果然知道！”魏彦吾重重叹了口气。
“我知道的不多，至少……那年轻人的事我就不知情。”鼠王摇了摇头。
“你知道的也不少，柯瑞。”魏彦吾说。
“你的想法我们这些老朋友又怎么会猜不出来，大少爷，可你别忘了，下城区也是龙门的一部分，尽管……你们不怎么待见这地方，但这些阴暗究竟是从何而来，你我心里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从不清白，我们又几时有过清白，柯瑞。”魏彦吾说：“我想要这座城市安宁一点。”
“你可能选错了方法。”鼠王回答。
魏彦吾的目光忽然直视着身边的老友，而后者也在看着他，没有丝毫动摇。
他听到鼠王缓声说：
“你没发现自己变了吗，大少爷，变得……不像是当初的自己，啊，我说错了，人怎么可能不变呢，你变了，我们都变了，老病虎，你，还有我，变得图安稳，变得……忘记了自己是何模样。”鼠王说：“我有时刚从梦里醒来，看着过去的老物件，想着过去发生的一些旧事儿，我觉得有哪里似乎出了问题，我细细琢磨，却没发现问题出在哪儿。”
“你还会做梦？”魏彦吾诧异的问。
“关于龙门的美梦，你知道人老了总会有许多眷恋和……牢骚，最近雨霞一直这么嘀咕。”
鼠王微微眯起眼回答：“我看到这座城市越来越美好，我不仅看到这些，我也看到下城区越来越混乱，金钱，物欲，名声，权位，这些东西迷了年轻人的眼睛，也让一些老家伙犯了错。”
“你不用在讽刺我了，柯瑞。”
魏彦吾牵强的笑了笑。
“总得刺你两下才行，老友。”鼠王也笑着回答，他看着地上的尸体：“之后呢，你准备如何来解决这件事，解决来自炎的询问？”
“这件事龙门是受害者，一群来历不明的萨卡兹袭击了龙门，近卫局恪尽职守付出巨大伤亡，击退来敌，最高长官遇袭，监察使意外身亡，我身受重伤，不便待客。”
“炎有这么通情达理？”
“这件事有目共睹，袭击龙门的萨卡兹是真，我的伤也是真，事实证据确在，况且……”魏彦吾看着监察使身上的伤势：“他们自己能分辨清楚真相，我给他们的真相。”
鼠王默默点头，沉默了一下，突然问：“他可能真会对你下手。”
“你都听到他对我说的话？”魏彦吾问，又继续说：“我还没那么弱，柯瑞，至少没伤到提不起剑。”
“你的伤可不是这么说的。”鼠王看了看魏彦吾的伤，“这件事结束了，大少爷，你何时让晖洁回来。”
“她会回来的。”魏彦吾回答：“在我理清近卫局之后，近卫局将交到她的手里，前提是她证明她能做到。”
魏彦吾心里重重松了一口气，也许他的确觉得自己犯下了些错，也有理由接受应有的惩罚，但这些惩罚对他而言无足痛痒。
他心里明白的很，并不是所有犯下的错都会得到惩戒，惩戒的方式来源于力量，一个下城区的混混即使用尽无数方法也不可能对一位位高权重的官员做什么，他有太多的阻碍，这些世俗的力量会让他迫不得已低头。
善恶有报终究是一种说辞，否则这片大地那里来的如此多的恶事，否则人在行恶之前如何能无所顾忌。
文月接过了鼠王的位置，魏彦吾看着鼠王渐渐远去，也许他心里知道，这位老友同样对龙门和自己抱有不满，是啊，柯瑞如何会满意呢，他生活在下城区，他对下城区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看惯了这些烂事的他，自然会对龙门心生不满，但柯瑞能明白这些事因何而来，他也能明白龙门的繁华背后必有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