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人知道陈晖洁这二十年几来的人生是怎样度过的。
在人们眼里她是龙门有数的大家小姐,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她的**比常人要高出无数倍,理所当然她的人生也该是美好和无忧无虑的。
但只有陈自己知道。
她宁愿不要那个所谓陈家小姐的身份,她宁愿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她的生活没人想的那么美好。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体会过应有的关心和疼爱,没有亲情,没有期许,没有平常人家的温馨与生活。
她的母亲对她没有多少感情,她的父亲也不爱她,训诫,呵斥,严苛的规矩和惩罚,这是陈府带给她唯一的印象。
她是个没人爱的孩子,也成了许多人眼里的扫把星。
是啊,她是个扫把星,因为她,母亲走了,陈府的少爷一生郁郁变得疯癫,因为她,小塔走了,她在陈府不受待见。
她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出生让所有人都不好受。
魏彦吾瞧不上她的父亲也瞧不上陈家,母亲看向她的眼神里更多的是自责和痛恨,小时候的陈不懂,为什么母亲会恨自己的,恨自己不该出生,恨她的出生就像是一种背叛。
后来她懂了。
她渐渐长大后懂了为什么塔露拉不姓陈,为什么母亲爱小塔胜过自己,为什么父亲和陈家都厌恶她。
因为她是两个根本不相爱的人被迫诞下的孩子,她是母亲对爱情的背叛,她也是魏彦吾加诸在陈府和父亲身上一生都无法挣脱开的枷锁。
他们都是被迫的,所以从来没人真心希望她能出现在这世上,她本就是个多余的人。
如果没有她就好了。
陈晖洁,晖洁,多好听的名字啊,可她的生活却和这两个字恰恰相反。
终于在和陈府决裂失去了那些之后,陈心里没有多少可惜和遗憾,只是觉得解脱,从那幢阴暗麻木的豪宅大院里终于得以解脱。
她从来不喜欢那里,可小时候的她没有勇气踏出那步,直到小塔的离去,魏彦吾开始教导她剑术与道理。
而魏彦吾,她的舅舅看向她时也往往是失望多过期待,无论她取得了多少进步,无论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汗水,魏彦吾从来都不肯正眼看她一次。
他从来不喜欢自己。
陈斩断庭院那株老树那天忽然明白过来,他的妹妹不喜欢自己,他当然对自己也没有多少爱。
她从小就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长大,没人对她有多少期待,值得庆幸的是,陈晖洁终究是陈晖洁,或许也有魏彦吾的教导,没有叫她因为自身的遭遇而走上歧途。
只有她自己记得小塔的离开,她松开了小塔的手,她想把小塔重新找回来,但没人会帮她,为此她只能不断压榨自己,愧疚与自责填满了她的内心,伴随着她长大。
就像是当初陈默当初闯入她和塔露拉的人生那样,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已不存在所谓的距离,他们的人生从开始的时候就绑在了一起,于是后来只能越缠越紧。
在那样灰暗的人生中长大的陈,孤儿院那段生活是她童年里唯一的美好,而带来这些美好的人之一,叫做陈默。
他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姓氏,在他面前时,陈永远可以做一个任性臭脾气的小姐,无论揍了他几遍,无论骂他几次,他永远都是笑呵呵的。
他的故事向来有趣,也向来是个讨厌的厚脸皮。
但陈喜欢那个厚脸皮,她没法否认,每次离开后她都在期待下一次的相遇,原本是为了小塔,可后来更多的是再想见到那个软饭陈。
她没法否认,和软饭陈在一起的时候她一直是那么欢乐,仿佛忘记了所有的不高兴。
听他讲些有趣的故事,听他埋怨,听他一惊一乍的走在龙门的街头。
陈将他记得那么深,深到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伦蒂尼姆铅灰色的天空阴雨飘落。
大雨转瞬淋湿了陈的全身。
蓝色的发丝在雨里狼狈的粘在额头,她的样子看起来并不美好,那对黑色的犄角让陈默多少有些怀念。
她站在陈默的身前,雨水落在她的身上,也落在陈默身上。
陈其实也没想好,没想好十年之后他们之间还剩下多少东西,那些模糊的往事和片段像撞碎在地面的雨珠般在脑海里炸开。
陈仰头看着陈默,她紧抿着唇,那双眼里却很平静。
平静的让人感觉压抑。
陈默扯起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一个好久不见的轻松的虚伪的笑,就像是和多年不见的小时友人再见,寒暄几句平淡与意外地话,然后擦肩而过。
他想说好久不见,我差点都认不出你了,可他的话没能说完。
陈忽然抬起手。
陈的动作如今在陈默的眼里并不那么突然,这十年来,他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再也不是当初被陈随手就能按在地上的家伙。
可陈默没能躲开,应该是那时候他什么也没想,不足一秒的时间里如何能想到那么多的东西,他只是没有躲开,就像他对陈没有防备一样。
“啪——”
耳光响亮又清脆,夹杂在雨声里。
陈并没有留手,在冰凉的雨点下,火辣辣的疼痛,陈默想说的话,还有那没来及的露出的虚伪的笑都在这一耳光下支离破碎。
陈默重新转过头,去面向陈,陈的手还没能放下,那双眼睛仿佛在告诉他,如果他再敢说相同的话,又或者露出那种笑容,她还会再来一次。
陈的确是恨着陈默的,恨陈默的背叛,恨陈默的自私,也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但她更恨的是陈默的不告而别,忽然杳无音信,无论她后来找了多久,他就像是忽然消失在了龙门,消失在了她的人生里。
哪怕说句再见也好,哪怕告诉我你还会回来也好。
但陈默什么也没有留下。
陈默微微张开口。
他还是得再说一次,脸上再露出无耻的笑容,像是说服自己,这样就能划清界限。
但他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笑容也僵硬在脸上。
陈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她的怀抱来的如此突兀,在漫天的大雨里,就像是这十多年的离别,就像这次在伦蒂尼姆的巧遇,就像是陈默没能说出口的那句好久不见和当初本该告诉陈的我会回来。
陈默抬起手,又缓缓垂下。
他低下头,看不见陈脸上的表情,也看不见她眼里是愤怒还是喜悦。
他欠了陈很多,不如说,他从来没有真正将陈放在心上,在陈默心里只有塔露拉,就像是曾经在陈心里只有小塔一样。
维系在他和陈之间的只有小塔,原本应该是这样。
可陈忽然的动作,又仿佛在告诉陈默并不止是这个原因,他和陈之间还有更多,他和陈之间也有着只属于彼此的回忆。
一如陈口中那个只有她会叫出的称呼,一如只有她会动手揍人,也如同陈默每次回忆起龙门的童年时,总是绕不过的陈晖洁。
陈晖洁啊陈晖洁。
人心里最想忘记的,其实一直放在心上,而放在心上念念不忘的,却最容易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