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明白,社会主义是伟大且令人向往的愿景,人人平等是虚幻且不切实际的谎言,但依然有一群人坚信它们,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得到它应有的回报,坚信这片大地还留存有公义,坚信……每个人心里依然留存着善念。
英雄。
每个人都能够是英雄,哪怕他只是在一个寒冷的雨夜为一个一无所有的男孩披上一件温暖的外套,哪怕,他只是将口袋里仅剩的最后一枚硬币扔进了乞讨者空荡荡的碗里,或者一个微笑,一句谢谢,一些本该理所应当却渐渐被人们忘记的道理。
特蕾西娅曾过度热爱生活,正是她那持续不懈,无可救药的希望使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正是她那一厢情愿,不切实际的虚幻理想,使她陷入了如今的困境。
她的生活正在渐渐离她远去,她命不久矣,仿佛所做的一切都成了虚假的空中楼阁,她终究倒在了她所希望的这条路上。
一睡不醒。
陈默孤身离开了西线。
西线的战事已成定局,赦罪师失败了,战争没有完全结束,战争已经开始了变化,被推上战场的人无路可退,他们困兽犹斗,疯狂挣扎,但不管是东境的领主还是西境的议会,战争是吃人的猛兽,它饥不择食,疯狂吞噬着战场上的血肉。
萨卡兹成批倒下,而当巴别塔议会的旗帜插上东线墙头的那刻,回头望去,除了满目疮痍的城市,遮蔽了天空的硝烟和随处可见的累累尸骸外,什么也不再剩下。
不论今后历史如何称颂这场伟大的战役,不论诗人们如何战场的宏大和英勇,也许还应该有点浪漫,但身处战场的人感受不到这些。
他们疯狂的欢呼,拖着疲惫和疼痛的身躯站在废墟之上,发泄着自己对这场战争的痛恨和活下来的庆幸。
有些人死了,他们永远死了,尽管上一刻他们还站在你身旁,尽管前一个夜晚,你们还在交谈,互相诉说着彼此的愿景。
这不是一场值得称道的战争,这场战争中染满了萨卡兹彼此的血肉,他们早已在漫长的内战中失去了对希望和生活的向往,他们活着,只剩下活着,巴别塔给了他们中某些人一部分希望,告诉他们因何而战,他们拿起武器,走上战场,也许是被迫,也许是自愿,但战争从未改变。
今后的卡兹戴尔可能会更好,今后的卡兹戴人又该走向何方。
没人知道。
也没人知道,当这些终于心怀希望的萨卡兹们,在得知特蕾西娅死去的消息时,他们又会做出何等疯狂举动。
当他们的信念崩塌,当他们再次投身这场没有终结的混乱中时,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也许,萨卡兹一开始就不该有希望,也许赫德雷说的没错,萨卡兹不该期望太多,没有结果的希望是一种毒药,希望后的绝望比绝望本身更让人痛恨。
陈默走了。
他没能告诉任何人那个夜晚发生的事,他变得更加沉默,泥岩发现了这点,但她没能问,尽管他的长官还是如同以往一般无二,尽管他的长官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尽管他的长官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不愿意有人问起。
凯尔希的行为越发古怪。
自从特蕾西娅病倒后,她就一直将自己锁在罗德岛的研究室内,她不再去理会议会的人任何变化,而随着东线战胜的消息传回格莱,不见多日的特蕾西娅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动荡的议会。
胜利就在眼前,博士无力服众,华法琳站了出来,却依然收效甚微。
风雨欲来,仿佛巴别塔刹那之间站在了风雨摇曳里,仿佛巴别塔下一刻就会分崩离析,这一刻人们终于意识到了特蕾西娅的作用。
魔王倒了。
他们失去了主心骨。
脆弱的巴别塔也随之摇摇欲坠。
“prts纪录日志:第783次实验……”
“不对,不对,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究竟是我忽略了什么……”
昏暗的研究室内,精神疲惫的菲林再也不见了往日的镇定和从容,她一次次推翻模拟出来的结果,一次次重新调整自己的算法,但屏幕上的结果从未发生改变。
刺目的红色映照在菲林的脸上,她紧紧握着手里的验算资料,她还是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结果。
【leaderone,根据你当前生理信息结果显示,我判定你极度需要休息与正常进食补充能量,日志表明,你已经持续工作了74个小时。】
“不,我不需要,prts,重新收集数据,删除错误区块,我需要重新开始。”
【正在重新汇总数据,显示错误区块,正在进行调整……根据你当前生理状态结合数据库分析,你很焦虑,女士,你的压力似乎很大?】
“你不该问这些,prts。”
【因为您为我加载并修改了感情模块,我正在担心您。】
“我不需要担心,去做你该做的。”
【模拟数据表明您持续下去也不会出现任何不同的结果,女士,以您当前的情况继续进行实验,出错的概论只会越来越大。】
“住口!”
凯尔希忽然大声吼道,片刻后她愣了愣,伸手捂住了额头。
“我很抱歉……prts,我只是……”
【我能够理解,女士,您不需要向我道歉,程序是没有生命概念的。】
“但我,我们,都希望你能有自己感情,prts,学会像人一样思考。”
【您说的我们,是指特蕾西娅和博士吗……我很遗憾,女士,关于特蕾西娅的病情,我无法在这方面为您提供帮助。】
“……如果,我是说如果特蕾西娅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巴别塔,prst,你认为会发生什么……”
【我很少听您阐述自己的想法,但leaderone,您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如果我能……”
prts忽然沉默下来,良久以后祂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女士,不过,如果您坚持的话,我希望您不会因此选择走上一条太过危险的路。】
“你……”
【萨卡兹的基因和您并不匹配,未知往往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我不建议您以身犯险去进行尝试,特蕾西娅或许也不希望您这么做。】
凯尔希怔了怔,她缓缓放下手。
“终止实验吧,prts,将实验记录封锁在罗德岛数据库的最底层。”
【您决定要离开了吗?】
凯尔希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身离开了昏暗的实验室,光照亮了她的背影,她的身影映在淡淡的光里,看上去瘦弱又孤独。
陈默没能在罗德岛号上见到凯尔希。
他没有直接到格莱的巴别塔总部,博士也没有接到任何关于他回来的消息,除了scout知道以外,他消失在了东线的战场上。
特蕾西娅安静的躺在隔离的治疗舱室内,她看起来像是陷入了沉睡,呼吸平缓,陈默隔着玻璃凝望着里面的特蕾西娅。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而到现在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久到他已从一名少年成为了如今的样子,久到当初那个一心想在卡兹戴尔活下来回到龙门的小佣兵,如今已经成为了卡兹戴尔这场战争中的一员,如今已经变成了为人所忌惮的冷血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