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似乎总是这样。
每当阿丽娜以为自己对他稍微了解一点后,再与他接触时,却会发现他和自己之前的印象又有了些许偏差,些许让人说不出口的偏差。
他的心思从来不会刻意对任何人隐瞒,甚至能够说出没有塔露拉他不可能为营地提供任何帮助这种听起来伤人的话语,可细细想来,他心里究竟在思量着什么,却没人能够说的清楚。
那些和他并肩的人,那些将他称为老师的人,那些碰到时会向他打招呼的人,向来和气回应的陈,这些人里,没人能够知道那时的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说着那些话的陈,却一直在为这个不属于他的感染者营地而殚精竭虑。
阿丽娜在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因为她能感觉出来,陈和塔露拉是不同的人,他心里但凡有了某个想法,就不会轻易发生任何改变,也因此,单凭话语是无法说动这种人的。
好听点叫做坚定,难听点说成偏执也不无不可。
偏执的陈默,阿丽娜很难想到他会是这样一个人,可让他如此偏执的部分又是什么呢,令塔露拉的偏执的部分是感染者的遭遇,那么,令陈偏执的部分又是什么。
阿丽娜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某个答案。
如果说令塔露拉无法释怀的是乌萨斯的不公与压迫,感染者残酷苦难的命运,那么或许对陈而言,也是相同的,不过不同的是,他只是不愿意看到受到残酷命运的人是塔露拉。
阿丽娜看的出来,也只有塔露拉一个人而已。
可塔露拉知道这些吗?
阿丽娜忍不住会冒出这种想法,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忍不住会想塔露拉是否明白她心里的想法,如果她不明白还好,可如果塔露拉明白,那才真正令人感到难过。
因为阿丽娜知道塔露拉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现在的事业的,那么陈又能等她多久呢,如果有一天塔露拉要为她的理想拼上性命,那时的陈又该怎么做,去做些什么。
是眼睁睁看着她为自己的理想付出一切,还是选择尊重她的事业和想法。
阿丽娜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的是,那一天总会到来,如果塔露拉不愿意停下,如果他们一直这么走下去,那天只会越来越近。
塔露拉选择的这条道路,从始至终都伴随着残酷与艰辛,以至于即使付出一切后,他们也无法指望能得到任何回报。
“怎么呢?”
阿丽娜忽然安静下来,她沉默着,微微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陈默开口问,阿丽娜回过神。
“没什么。”她笑着微微摇头。“我忽然想起来,自从陈你来了之后,好像连我们的运气似乎都好了起来,营地里的情况和过去比一点点变得好了很多呢,以前啊,我们都不敢想自己还能得到商队的帮助,我看霜星小姐最近的神情也轻松了很多。”
“这和我可没有太大关系。”陈默说。
“真的吗?”
“带领队伍的人是霜星,保护队伍的战士们和雪怪,照顾病人的是你和营地里的感染者,坎诺特愿意为队伍提供帮助也是出于游击队的名头和塔露拉这几年的努力成效,连饭都是你们做的,我刚来几天,就算做的再多又能做多少。”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们是不可能这么顺利抵达这里的,战士们也经常谈起你,他们说起你这些天做的事,大家都很佩服。”阿丽娜反驳道,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要不是听战士们说,我还不知道之前你指挥过营地的战士们作战呢。”
“他们怎么什么都说。”
陈默无奈的叹着气。
“这不是正是说明大家都认同你了吗,我倒觉得这是好事。”阿丽娜轻轻仰起头,她抱着书本,轻轻跺着步子绕到陈默身侧。
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问道。
“其实你不在乎这些对吗?陈,你心里真正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陈默看过去时,阿丽娜没有再望着自己,而是看向简陋教室的方向,入夜时分,营地里没有足够的电能和提供照明的电灯,所以教室是黑暗的,只能隐约看到一些轮廓。
陈默只能看到阿丽娜的侧脸,听她说:“你不说我也能想到,这短短的半个月里,我能感觉到营地里的大家都很看重你,他们觉得你能让他们感到安心,甚至是霜星小姐也多少对你有一丝依赖,因为你总是表现的很可靠,你知不知道,这种可靠是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的。”
“……”
陈默没有回答,自然也没有反驳,他看着说出这些话的阿丽娜,安静等待着她接下来话语。
“可你的心不在这里,陈,是因为塔露拉希望你留下来你才留了下来,也是因为塔露拉,所以你才愿意为这个营地的感染者提供帮助,但在你心里,你从来不是我们中的一部分,塔露拉的理想也不是你的理想,我说的对吗?”
她转过头,那双灰色的眸子盯着陈默的眼睛,仿佛已经看穿了他藏在心底的想法,陈默下意识想要用谎言敷衍过去,可在面对阿丽娜的眼神时,他明白,谎言骗不了这个姑娘,谎言到最后能被欺骗的只有自己。
自欺欺人。
“我该怎么回答你?阿丽娜。”
陈默没有反驳。
“你是不是也不看好塔露拉想做的事?”
陈默短暂的安静了几秒。
“我很想说,感染者想要反抗不公和压迫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任何错,但我不希望来做这件事的人是塔露拉。”
“为什么?”
“因为我心里清楚做这件事究竟有多么难,她不一定能得到她想看到的,一群感染者,阿丽娜,我没有瞧不起感染者的意思,但实事求是的来说,想光靠着一群感染者来改变乌萨斯的态度,这件事本身就没有任何可能,没有哪怕一丝可能。”陈默说:“你们的敌人不仅是乌萨斯的权贵,你们的敌人更是乌萨斯的民众,那些数量庞大,远超感染者的乌萨斯人,他们中兴许有人同情感染者的处境,出于怜悯想要帮一帮他们,说到底不过是可怜,不过是在感染者还没有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前,他们能够廉价的可怜你们,可一旦你们成为了敌人,一旦你们威胁到了他们的生活,你能想象到,那时会是什么场景吗,阿丽娜。”
“我来告诉你会发生什么,阿丽娜,感染者们的站的越高,就越发显眼,当你们站在风口浪尖时,环顾四周,入眼全是敌人。”
陈默轻声道:“你们能对乌萨斯人动手吗?对那些普通的民众,对那些在你们看来自私冷漠的民众,他们不过是想保护自己的生活,他们和你们天然对立,你们不动手就会受制于人,可一旦你们动手,就成为了一群不占任何道理的暴徒。”
“之后没人会来同情你们,谁会来帮你们?你们手里又有什么能让人为你们犯险的筹码,没有,甚至于当你们队伍壮大,出现分歧的那天,如果博卓卡斯替不在了,如果别的感染者不认同你们,和你们产生分歧,甚至于背叛,你们该如何自处,塔露拉有能力服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