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蛇科西切为塔露拉灌输的邪恶理念,让她相信,相信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错误的。
那时的塔露拉初出茅庐,远没有后来经历多了之后的沉稳与冷静,她理所当然会步入科西切的陷阱,也理所当然会将科西切说的一个字都觉得如刺一般想要反驳。
这是她偏执的那部分,而这部分的偏执往往导致了后来的苦果。
试想,假如科西切说的话语里有一部分是正确的呢,假如科西切半真半假的蛊惑里就是明知道塔露拉会遇到那些境遇而故意让她反驳自己,否定自己,也否定那些本就正常的事物。
这是一个并不高明的陷阱。
然而就是这样的陷阱却往往对塔露拉这样过度自信,过度相信自己判断的人极为有效。
以至于哪怕黑蛇是正确的,塔露拉也会下意识想要否认,不愿意承认,承认黑蛇的正确,就好像那是一种对自我的背叛,她不允许自己那样做,她也害怕自己一旦承认了黑蛇的某些正确论点,便会接着承认他的另一些观点。
她还尚未内完全分清那些是对,那些是错,但她不敢犯错,于是她选择了全盘否定,而这又间接导致了当眼前发生黑蛇预料到的一幕时,她的思想会不可避免地动摇。
从始至终,从她开始于黑蛇反抗,再到到亲手杀死黑蛇逃出他的公爵领的那天起,她就已经失去了全部胜算。
从那天起,她的未来就已经进入黑蛇阴谋中的倒计时。
而她所遇到的每一件事,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进程。
但也有例外。
陈默的到来就是一个例外,比起阿丽娜,他更清楚她们这条路今后可能通向的方向,也更清楚她们将会遇到什么。
比起爱国者,塔露拉会更愿意去听她的看法,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出现分歧,但塔露拉能够直言不讳说出自己的意见,因为她能够依靠这个人,也能够选择去信任他。
而比起霜星和其他战士,经历更为坎坷的陈默,也更为清楚他们脚下这片大地真实的样貌。
而对于陈默自己而言,也许他并不是那么愿意看着塔露拉为了感染者而陷入无休止的苦难于斗争,但他也没有理由为此而眼睁睁去看着她走向失败。
对于陈默而言。
很多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维娜曾说人只有认清了自己,认清了脚下的路,才能继续向前,其实陈默挺意外,意外于一个极为惫懒的人居然能说出这番高论。
或许是因为她很早以前就认清了自己,也或许不过只是因为比起自己,旁观者清。
那天晚上。
屋外的夜风很大,但屋内却出奇的安静。
安静中只有床头蜡烛的烛火在静静燃烧,将屋内两人的影子投映在单薄的墙上,而那一幕又像极了小时候孤儿院里那个停电的夜晚。
只是再也没有了修女们歌声,没有了孩子们的哭泣,没有了外面漂泊大雨,电闪雷鸣。
那天晚上。
陈默说了很多话。
像是小时候在阁楼窗台时的模样。
他告诉塔露拉,也许有时候你说见到的感染者不一定会是你的朋友,也许不是所有感染者都愿意站在你的那方,也许你和他们会成为敌人,当他们反驳你,怀疑你,甚至敌视你的时候,不必太过失望,也用不着气馁。
因为你所需要的,不仅是感染者同胞,你所需要的,应该是志同道合的同志,而这些人,无论他是感染者也好,非感染者也罢,甚至是乌萨斯以前的军人,哪怕是贵族。
当你们为了一个信念而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不该将任何组织或个人当成你们的信仰,而要把你们共同的理想当作是信仰,这样你们的信仰才不会因为这个组织或者个人的崩塌而崩塌。
说这些话的时候,陈默不免想到了巴别塔,想到了卡兹戴尔,如果说有什么是他所亲眼所见和亲身经历的例子,那巴别塔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之一。
假设当萨卡兹输掉了战争,假使特蕾西亚因病而殁,那巴别塔也许会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这是必然的。
即使特蕾西亚无数次强调她的理念,然而真正将那群萨卡兹凝聚起来的却不是她的理念,而是她本身,无数萨卡兹只是为了她而战,也并非是为了她那个宏大却又不切实际的理想而奋斗。
太过宏伟的理想只会使人疲惫。
他说。
也许有一天,你会被自己带领的感染者背叛,也许你所做的一切并不能弥补他们对你身份的怀疑,也许有的时候,人们的自私与冷漠自是出于他们的愚昧与无知,他们分不清什么是对错,因为他们所学有限,因为他们只能看到自己面前的事物。
也许你会发现,他们根本不在乎那么多,他们不在乎思考,也不在乎你做的一切会为他们今后带来什么。
他们愚昧无知,又叫人觉得愤怒和无奈。
但这些都很正常,在正常不过。
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因为他们理所当然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事物,而有些时候,他们的坏是必然发生的。
“不该是这样。”
塔露拉想要反驳,她这么说,但陈默却很平静,他平静的看着因自己这番话而陷入思考,然后想要反驳的姑娘。
“当然不该是这样,但许多事,从来不以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许多事,它的发生也并不需要理由,比如一个乌萨斯人因害怕宪兵的追捕而杀死一个逃到自己身旁的感染者,以感染者的目光而言,他当然是错的,可站在他的角度,站在整个乌萨斯的角度而言,这并没有什么错误。“
“塔露拉,当一件事发生成百上千遍之后,便会让人习惯,觉得理所当然,于是也渐渐麻木,但这并不代表它就一定时正确和错误的。“
“当一件事发生到令人开始习惯之后,做这件事的人本身并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这并非他们的本质,没有人教过他们,没有人教过他们什么对,什么错,乌萨斯给人们灌输的理念,让他们分不清事物本来的样貌,这不奇怪,如果因此而认定他们就是敌人,就该死,也不应当。“
“你不该期望一件事,在你觉得能够解决的时候就该被解决,也许这件事你做了许多次后依然没有结果,也许这件事无论你怎么做,都不会发生改变,可这并不是放弃的理由。“
“没有人不会犯错,也没有人永远正确,你该期望的不是自己如何小心翼翼去避免犯错,你该想的是,当犯下这错之后,自己要如何去纠正,只有做好了准备,你才能避免犯错,才能在犯错之后不至于手足无措。”
陈默就这样讲着,他仿佛有许多话想要说出口,在塔露拉的视线里,他的神情却变得愈发疲惫。
直到塔露拉伸手替他将被褥理好,于是不可避免的看到了被褥下那具缠绕绷带的肩膀,血迹染红了他肩上的绷带,只是一角,入目的却是狰狞又可怕的伤痕。
哪怕已经想过这些。
可当那一幕真正映入眼帘之后,塔露拉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想好要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