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为了死去,所以才选择活着,我的兄弟,可活着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在迈向死亡,而在我们这个世界,对我们这些人而言,要想活着,就得豁出命去握紧自己的命运。——塔露拉,1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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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最喜欢做,也最容易犯的错之一是高看自己,低估别人,所以自知之明才因此显得可贵,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着自知之明,不如说,正是因为有的时候,明明知道有些事不能,也没办法去做,人却偏偏要去。
那可以被称为蠢,也可以被称为莽,但也有很多说法,说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一种勇气,说他逆命而为是一种莽撞。
站在不同人的角度而言,他们可以随意去评价这个人,但没人真正清楚那个人心里是如何想的。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那些事自己很难做到,难道他真的不明白到底有多困难,难道他真的傻到认为自己可以逆命而行,去成为那个渺小的几乎自己都无法看见的一。
不,都不是。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人有着自知之明,衡量自己的器量,才明白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那些自己会犯下还仍然去犯的错,他避不开,躲不掉,也从没有过退缩的想法。
既不是勇气,也不是无知。
是退无可退的无奈,也是心知肚明的选择。
硬要说的话,谁都会有那天,有一天知道自己会犯下一个错,知道自己做的是件错事,知道没什么好结果甚至不会有结果,可依然挡不住朝那边走去。
陈默渡过了这个阶段,塔露拉正处在这个阶段。
不同的是,他们所为的不是一件相同的事,相同的是,他们都是这个故事里的主角,清醒的莽撞无知,成为了某些人眼中被笑话自寻死路的蠢蛋。
陈默不是第一次被这么看了,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蠢事。
在卡兹戴尔这片狂风暴雨中昏暗低沉阴云天际下的土地上,他也曾被许多人看成了一个蠢货,一个好不容易从战争和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该死却不死的人,他曾如愿以偿得到了这个国家君主的信任,也曾被许多人视为梦魇,不得安眠。
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凭借这身功绩与威望在萨卡兹们的王庭中占据一席之地,那是许多人无数年梦寐已久也无法得到的权利与地位,但对他而言,唾手可得。
那都是他应得的,他完全可以成为军事委员会的新星,在卡兹戴尔一展所长,将这个国家塑造成他梦中的模样。
这些事从来都不冲突,也从来都不与特蕾西娅的愿望相违背,从来没有谁会被完全反对,不得到任何认可,即使陈默曾真的做下过些恶事,手中染满了萨卡兹人的鲜血,可毫不留情的来说,谁又有萨卡兹人自己染上同胞的血更多呢,谁又比萨卡兹贵族们自己杀害的同胞还要多。
和他们对比起来,陈默无疑是个善良的人,因为他杀的萨卡兹大多是该死的萨卡兹,因为踏上战场,对错就已经不再重要,哪怕在他手中或许真有无辜的人死去,可在战争中,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他不是圣人,也无法不犯下一点错误。
陈默问心无愧,至于说那些反对他的人,那些南方门阀和萨卡兹贵族组建起来的议会,那些在战争胜利后篡夺这个国家权利的人。
既然他能够在格莱一把火烧掉议会大楼,自然也能再来一次,无非是谁生谁死这个问题,无非是谁先怕,先妥协这个问题。
可如果是那样,他的一生都将托付给这片卡兹戴尔,他的一生,后续的十几年,陷入权利的斗争里的短暂人生都将许诺给这片满目疮痍土地,而无法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他的家人,他的那些执念和不甘。
卡兹戴尔不是非他不可,可陈默的那些过往,却还在等着他自己去了结。
其实特蕾西娅都知道,知道陈默的想法。
她知道陈默当然可以留下来,她甚至曾试图做出过挽留,她从不在乎那些所谓的萨卡兹贵族,她在乎的是萨卡兹人民,这片土地上众多饱受苦难的萨卡兹能有一个安稳的家园,如果有人替她保证实现这个愿景的前提是将萨卡兹的贵族屠杀殆尽,哪怕是特蕾西娅也不会有任何犹豫,况且其实当她下达了命令之后,尤其是战争胜利之后,没有任何人会来反对。
陈默低估了特蕾西娅在萨卡兹人心中的分量和她的气量,他也高估了自己的存在对卡兹戴尔所造成的有限影响,而那些影响尚在特蕾西娅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阿斯卡纶知道,博士和凯尔希知道,scout知道,赫德雷和伊内丝这些后面加入的人都知道,甚至连w都清楚。
特蕾西娅将选择的权利还给了陈默自己,那个雨夜,王城的局势,会因为他的选择而走向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连陈默的敌人,那些畏惧着他的人,都知道特蕾西娅可能会站在他的那方。
好像整个卡兹戴尔只有陈默自己不知道,从不信任别人的人,理所当然会觉得没人来信任他,所以活的既累又孤苦。
但后来陈默知道了。
在特蕾西娅最后半开玩笑用可惜的语气说,要是他是个萨卡兹人就好了,要是能早些认识他就好了的时候。
陈默已经一清二楚。
他清楚自己这个萨卡兹屠夫不是非死不可,他清楚特蕾西娅已经决心要保下他这个罪孽深重,为人忌惮的外来人,她也清楚,原来特蕾西娅从来没在乎过那些萨卡兹人给予他的信仰和他们眼中那个无暇的自己。
那不是理所应当吗,因为陈默的所作所为到底不是为了自己,因为她是特蕾西娅,如果软弱和妥协能让萨卡兹远离纷争,那她就是个软弱的君主,如果强权和铁血能让萨卡兹人获得安稳,那她就是那个卫国战争战场上的将军。
令她无奈的绝症已经远去。
后来陈默知道了,他又装作自己不知道,即使w把话说的那么彻底,他也像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因为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特蕾西娅而言,他们都不用感到为难。
往事不远,却似乎已成追忆。
屋外的大雨渐渐小了下来。
飘零的雨声隔着墙在屋外响起,被风拍打在泛黄窗面,蜡烛的火光快要燃尽,离天明尚有一段时间。
霜星睡着的模样无比恬静,完全看不出来塔露拉熟悉的那个张牙舞爪的白兔子。
即使外表冷漠,可实际上,霜星心里有着远超大部分人,在感染者群体中少见的热切,这种热切对于坎坷的感染者们而言是极为罕见而珍贵的东西,它大多随着遭遇的惨事而不断被磨灭,而塔露拉想做的,无非是唤醒他们对一样事物的热切与追求。
可以是一个家园,也可以是虚无缥缈的平等和公正,甚至可以是“人民对于当家做主的迫切希望。”
它可以是任何东西,但总的而言只是一个手段,一个唤醒麻木的,灰暗的感染者们内心火焰和憧憬,令他们开始相信,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到,给他们信心和依靠的呼声。
于是塔露拉点燃了一把火,一把可能会将自己也燃烧殆尽的火,那个又蠢又天真令陈默可怜的姑娘,她在做一件难以看到希望的伟业。
她甚至可能都没太往这方面去想,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她可能想过自己这个选择今后遭遇的艰难险阻,但她大抵没有预料到自己这把火如果真的燃烧起来,会给这片大地带来些什么。
在探索变革这条道路上的先驱者们,他们大多没得到什么好结局,她会被这把自己点燃的火先烧的一干二净吗?
也许更好,也许没有任何变化,陈默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唯一清楚的是,塔露拉选择了最困难的方向——感染者,这令她师出无名,而总有一天,那些占据绝大多数人反对她时,她得不到任何认可,她会发现自己在面对一股真正庞大却和她的理念并不违背的力量。
可如今已经无法挽回。
如今即使让塔露拉抛弃感染者们选择另一条路,且不说她是否愿意,已经失去了先机,这是年轻气盛所必然需要付出的代价,却也是成长所不可或缺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