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那个时代。
源石是工业和社会的命脉,生活的一切都与之息息相关,人们早已离不开它和它的造物,庞大宏伟的移动城市需要源石提供能量,城市和大地上万事万物的发展都依赖源石的存在。
源石工业革新了社会的发展,也带来诸多难以避免的弊端。
在我们那个时代,源石催生出了一群名为感染者的人,他们是时代的牺牲品,在开采探索和使用源石力量的道路上承受来自源石的诅咒,时日不多的感染者于病痛的反复煎熬中身上逐渐长满黑色狰狞的结晶,血管内流淌过源石碎沫,内脏逐渐枯竭,最后化为一颗人型晶石离开人世。
时代的发展离不开源石,由此也无法离开感染者,可科技的进步却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无法脱离人工使用科技代替人的劳作。
在我们那个时代,人命是极其廉价的东西,贵贱有别,掌握了权利和力量的极少数人同样掌握了最多的财富和资源,由此而因源石引发出了诸多悲剧,苦难,以至于在阴谋旋涡和权利争斗中的折冲寰阻,勾心斗角,睥睨纵横。
感染者在我们那个时代是一个极其悲哀的词语,它意味着时日无多,意味着孤立无援,一无所有,在病痛和艰难的生活中苟延残喘,遭受世人排挤,压迫,欺凌,不被社会和生活所接受,好像是另一个物种。
而这个时代被称为结晶纪元。
小默,我的女儿。
我是个没有梦想的人,世人的苦难与我无关,更没法因为别人的苦难而心软,为之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但小塔和陈不一样,你也不一样。
我很遗憾,让你一出生就得背负上感染者这个身份,我也遗憾,因为我的缘故而让晖洁也染上了源石病,甚至于小塔也成了感染者。
我希望有一天,感染者所遭遇的不公能有所缓解,世人能稍微理解他们承受的苦难,上天能对他们公平一些,但我也知道,这些东西终究是无法靠祈求和希望得来。
我希望,当你长大后,这片大地能对感染者少一些苛责,多一些谅解,当你长大后能够不因感染者三个字而和你的朋友发生分歧,能不因身染源石病所带来的诸多无奈而与相爱的人分别。
我希望,这漫长而又充满苦痛的结晶纪元能够早日划上休止符,我同样希望在乌萨斯的感染者,整合运动能够实现他们的愿景,为这片大地上的感染者营造一个坚实的信念,为所有饱受源石病之苦的感染者竖立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
这是我现在的愿望。
是在漫长的流离生活中,我的前半生里最后也是唯一一个愿望。
我希望,在漫漫长路后塔露拉终能带着她的整合运动和理念实现她理想的基础,让晖洁了却儿时留下的亏欠与遗憾,让你生活在一个不那么无奈的年代。
我希望,我所做的一切,能够弥补和偿还我过去所犯下的罪孽和错误。
……
离开龙门的前一个夜晚,在见到狐狸崽之前的魏宅里。
陈默从未如此坚实的有过这样一个信念。
直到见到了那个银发的小小女孩,将她抱在怀里,看着她胆怯而又不安的望向自己的红色眸子。
她有一双和陈如出一辙的眼睛,眼里像极了小时候的陈,明亮,干净,充满活力和对周围的好奇,以及对陌生人的小小胆怯。
她又有一头和小时候塔露拉一般无二的银发,柔顺的发丝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亮眼的光。
陈默仍然没有从她口中听到那个让自己陌生又期待的称呼。
他必须承认自己有些遗憾,而他自己也知道,或许从今以后就好像狐狸崽说的那样,他会逐渐成为小默脑海中一个不断模糊的倒影,就好像他已经想不起小时候在那幢老旧的公寓里那对年轻夫妻的模样,只依稀记得公寓下那颗烧毁在一场大火中的玉兰,又在后来的城区新建中不能留下半点痕迹。
直到那座曾令人朝思暮想的龙门城也成为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
或许直到那姑娘的长大,在她长大与老去的一生中,心中留下许多对自己的埋怨。
但在抱起她的时候,陈默却忽的明白了自己今后该去做些什么。
无论是当离开时,牵着文月手望着陈默远去令他不敢回头的孩子,还是魏府高门华戟的璀璨灯火映照下,独自守在门外街道前的狐狸崽。
她们都是感染者,都是这个时代下最可怜需要去被牺牲的那批人,也包括陈默自己。
陈默开始逐渐理解了魏彦吾。
理解了当在半座龙门城五十万人与塔露拉一人之间作何抉择的魏彦吾。
理解了魏彦吾不再是为了他手中的官位和这座龙门的权利而所做下的许多在陈默曾经看来的恶事。
直到有朝一日,陈默也面临过和他相同的选择,不过不同的是,他早早放弃了权利,无论是在卡兹戴尔还是伦蒂尼姆,他知道自己不适合做这些,当不来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人如果要去做一件注定引发非议的事,就必然要面临反对与赞同,在改变与帮助了一部分人命运的同时,也必然要侵害到另一部分人的利益。
这是从来都无解的难题,因为人各有志,也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默从未想过有一天这片大地会因为他的某个选择而发生改变,他也没有不自量力到要去改变时代的发展。
可到了此时,他已经有了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
不为结局,只因他该去做。
回想起来,名为陈默的人,在他这并不漫长的前半生中,似乎每一件事都与感染者息息相关,似乎在他所做的每件事中都有着源石病的身影。
无论是在黑墙染上源石病起,还是后来在哥伦比亚中遇到塞雷娅,因源石病结识怪人小队的成员,又或者卡兹戴尔身染重症的特蕾西娅与伦蒂尼姆的维娜与陈。
还是留在龙门的陈,狐狸崽,雪原上的塔露拉,阿丽娜,霜星和爱国者……整合运动。
也许命运是注定的。
注定了有一天陈默必须要为这些走进他生活中的人去做些什么,而不再是世事推着他往前,相反,他该去推着某些事和某些人往前走。
那天夜里,陈默好像忽然之间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他知道自己会永远的留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他知道自己回不了龙门。
他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也许并不美好。
可他心里却出奇的平静,平静到甚至泛不起一丝涟漪,甚至于狐狸崽故意的捉弄和打趣也如此的让他感到怀念,却不再有半分的不舍和留恋。
名为陈默的不该出现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不该和那些人产生任何交集的他,因为某些缘故和阴差阳错让他们彼此走进了自己的生活里。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出现的意义。
他要去为塔露拉的事业做些什么,不再是单纯为了塔露拉自己,也不仅是为了这片大地上饱受苦难的感染者,更为了他所认识和爱着他的那些人。
如果他的所作所为能够推动这片大地对他们好一些,能够让人们去理解感染者,能够给感染者一片栖息的土地,少一些苛责,多些谅解。
那这就该是他去做的事。
没什么不对。
如此,或许也足以偿还这许多年里他因种种世事流离走上歧路而埋在他内心深处犯下的错。
那座黑墙中的血雨厮杀,那丛林感染者聚集地深处刺在陈默心底的眼神。
作为一名父亲,一位丈夫,一个好友,作为队长,领袖,恋人,长官……作为那许许多多融入陈默生活中的人和身份。
他有足够的理由去为他们创造出一个更美好的未来,给他们今后的人生一个更好的希望和愿景。
只是一个家,又一座看不见的龙门城和它的万家灯火。
力所能及,无怨无悔。
在雪原的经历给了陈默启发,但却是他这一生的所作所为与经历让他自己为这事做出了选择,不再是因为塔露拉的理想和感染者的苦难,却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殊途同归的一件事。
汽车驶离广宁的路上,清晨的明媚的阳光穿过车窗落在后座陈默的脸上,他凝视着在天际渐渐升起的太阳。
曹见知微微抬头望了车内的后视镜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