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莱街头白桦树叶抽出的新芽似乎预示着这个冬天的过去,空气中依然流窜着一丝微冷的寒意,高炉升起的浓烟令卡兹戴尔阴霾的天空多出一丝更深层的色彩,但街头却不见了冬天来临时的那股灰败和阴郁。
染血的长街早已被清理干净,闻不到血腥,也看不见当时倒下的尸体,萨卡兹的血浸透了这条街道,然而当萨卡兹人在街头来往,离开家门走向工厂方向,见到和自己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去的萨卡兹时,会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攀谈起昨日的经历和在夜校遇到的难题。
双眼里多出了向往和过往萨卡兹所无法见到的生气。
人们总是擅于遗忘的,他们会遗忘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鲜血,因为活着的人会向往更美好的生活。
如果争斗和流血是为了更早迎接这种生活的到来,那么一切的牺牲和死亡都将成为新生和美好的种子,人们会在这片被血浸透的土地上,去迎接更美好的未来。
他们从不缺乏这种韧性。
陈默已经不止见过一次相同的事情在那个国家发生。
办公桌上摆放的咖啡早已冷却不知多时,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望着窗外抽出新芽的树枝,寒冷的空气中不时传来远处训练的口号和指令,战士们的呼声略微驱除了一些春日里的冷意和困倦。
那位巴别塔来的女士离开后,他已经保持了这种像是出神的动作快一个下午。
泥岩认真的审阅着自己的桌前的文件,自从两个月前成为陈默的副官,脱下了那身沉重的铠甲换上轻甲和军服后,经历过最初一段时间的不习惯后,她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和新工作。
雇佣兵小队的人没能想到自己的队长居然是一个女孩,面甲下她的声音厚重而微小,那柄沉重的战锤和在缓冲材质间用源石技艺填充高大的重甲让每一个见识过她的人都错估了她的体型与力量。
他们是一个因原领主的雇佣而新组建的小队,除了少数几个知道泥岩身份的老伙计外,直到巴别塔派来医疗小组为加入守备团的新兵们体检时,她脱下那身重甲后,小队的成员都用错愕的表情来看着自己队长的真面目。
或许是因为格莱的发生遭遇改变了这位萨卡兹过去对卡兹戴尔的看法,而陈默的到来,新生的格莱让这位依旧对卡兹戴尔抱有希望的萨卡兹对今后的走向不再那么迷茫,在某些因缘的促使下,她接受了陈默的邀请,和留下来没有选择离开的雇佣兵们一起加入了格莱这座城市,同时也成为了陈默的副官,以锻炼的名义替他处理营地和从市政递交这里的部分事务。
她神情专注,黑色的军服和军服上的轻甲衬托着那头显眼的白色长发,作为佣兵她不失坚毅,但在某些时候也会因为些许小事露出让人意外的表情。
陈默回过神来时,泥岩正将一份文件摆在他的桌前。
“您走神了,长官。”
“我在想一些事情。”陈默将手里冷却的咖啡杯放下。
“是因为上午那位女士的到来?”
“她说的一些事让我有些在意。”陈默说,他一边拿起那份文件,略微犹豫了一下问:“你相信这片大地上有神吗,泥岩。”
“神?”泥岩不解的问。
“神,嗯……传说中那种,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神。”陈默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描绘这种荒诞的东西。
“您是说拉特兰那边的信仰?”泥岩问。
“拉特兰?好吧,拉特兰,你相信有这种东西存在吗?”
凯尔希的话语一直在陈默的脑海里萦绕不去,客观的来讲,陈默是不愿意相信凯尔希的说法的,即使她说那只是她的一种推测,如果自己是神的,可能世界上再也没有像自己这样无能和没用的神了。
陈默觉得凯尔希是故意这样告诉自己的,带着某种陈默不清楚的目的,不像是他表面说的为了实验那么简单,但这个想法却如何都挥之不去,毕竟这片大地上有着源石技艺这种和魔法类似的东西,再出现一个神,或许也并不是那么的不合理。
否则无法解释这五年来,无论是黑钢的那一种检测仪在没看到自己身上的源石晶体时,无法确定自己是感染者的原因。
当初进入黑钢前,陈默不仅用最直接简陋的方式取出了植入自己身体内的控制芯片同时也硬生生的扯下了腰上长出的几枚源石结晶。
他本以为黑钢已经检测出了自己身为感染者的身份,但事实上当拿到体检报告时,非感染者的字眼即使让陈默自己也有些无法相信。
这些年来,他一直埋藏着这个秘密,直到刚被俘虏时,被凯尔希指出,兴许那时起,凯尔希就已经在留意了。
凯尔希推论出的结果让陈默无法接受的同时,他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个男人对自己所说的一切。
其实在那个女人离开时,陈默就隐隐有了察觉,可他一直在逃避这种想法。
这些秘密像是网一样纠结在陈默的脑海内,让他想去相信,又下意识排斥。
陈默是不信神的,他不会去选择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陈默的话语令人不解。
“我在一些典籍上见到过一些关于神的描述。”泥岩不确定的说:“我不确定这种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长官,倒是拉特兰人经常宣扬他们出现的神迹,不过,如果真的有神的话,那些拉特兰人和他们的商队也不会死在萨卡兹手里了。”
“所以,神是不存在的?”
泥岩点了点头,又摇头。
“什么意思?”
“神存不存在我不清楚,我们萨卡兹一直被人们称为魔族,萨卡兹的君王也被称为魔王,或许神是和魔王类似的某种称谓吧。”
“魔王……”陈默轻声重复。
泥岩又问:“您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当我好奇吧。”
陈默又想起了凯尔希的话。
【你知道萨卡兹的君主被人称为什么吗?魔王,而即使是魔王也无法阻止源石的侵蚀,但你却可以,这足以说明,你比魔王更加特殊,而在龙门,或者说我记忆中的炎国,只有一种东西能有类似的特质,但那种东西不可能会像你这样孱弱,所以你身上可能具有它们的某种特质,而这种特质和你的身体结合后,产生了抵御源石侵袭的可能。】
他忽然想起了龙门的那个像是狮子般长着犄角的男人。
或许只有他才能回答陈默的疑惑。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回一趟巴别塔。
“长官,文件。”泥岩低声提醒。
陈默浏览起手中的文件。
文件的内容是关于格莱和克里巴尔合并之后,两边城市的市政统一和管理的意见和处理方式,陈默大致浏览了一下,苏恩扬的处理框架还不错,在吸纳克里巴尔原本市政留下的一部分人员和格莱的市政合并,并将格莱和克里巴尔的工人领袖们联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可以参与市政旁听并提供意见的工人小组来负责管理避免两座城市合并后松散的工人和市民引发的问题。
这种处理方式是在苏恩扬和陈默向前讨论过一段时间后,陈默告诉他的一些可行措施,而具体该如何事实,陈默交给了苏恩扬和他手下那批新的城市官员。
“看过了吗?”陈默问。
泥岩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是的。”
“有什么想法?”陈默将文件放在桌上,翻开末尾,拿起笔,站在办公桌左侧的泥岩身影挡住了些许窗外的阳光。
“我从没有见过那座城市会给它的市民这么大的权利,长官,您真的认为这种方式能在卡兹戴尔产生效果吗?”
“你是想说,除了格莱这座城市,其他的城镇不可能推行格莱的行政方式,因为格莱没有领主,它实际上是控制在我和格莱的工人的手里,而其他城市,依然有着大量的支持领主的军队和雇佣兵们。”
“是的,那些城市不可能能向您和格莱这样给工人和市民们这般宽容的待遇。”泥岩说,作为雇佣兵,她的经历告诉她,卡兹戴尔的领主和其他的城市不可能变得和格莱一样。
陈默放下笔,将签署了姓名的文件合上。
“你说的没错。”陈默拿起文件,泥岩伸手结果,将文件握在手里。
“但你还记得,格莱是怎么变成现在的格莱的吗,在我没来之前在格莱街头发生的经历。”陈默问:“那时的格莱也有领主,有卫队,有雇佣兵,但现在,这里却没有了那些东西,是萨卡兹人亲手自己将他们赶出了这座城市,所以格莱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但那也只是格莱,长官,卡兹戴尔不止一个格莱,其他城市有比格莱更坚固的城墙,更多士兵和更强大的武器。”
泥岩想要反驳,或者说,她看着陈默,希望陈默能够给她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