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寂静无声,寂静中暴雨充斥了天地,由远而近,一瞬而逝的苍白闪电遮蔽了空旷大厅内明亮温和的暖光,随之而来的震耳雷鸣,淹没了世间的一切。
短促的闪电将老人消瘦的声音拉的狭长。
“我教过你啊,塔露拉。”
老人轻叹出声:“我教过你——在这段过于平和的时间里,他们是不能接受互相间的平等对待的。”
“除非我们结束掉这一连串的平庸年月,回到先皇带领的时代,回到乌萨斯曾经血与火的征途路上。”
“你我能接受他们的自治,就像哥伦比亚和叙拉古的市民一样。可他们自己呢?他们会推举出下一个执政官和下一个贵族,因为他们不敬重他人,只畏惧权利和暴力。”
“不仅如此,他们还不准有人比他们更勇敢,更聪慧,更善良,更仁慈……除非你是他们的公爵,或是他们的皇帝。”
他垂下目光,循循善诱,仿佛一位老人在教导家族里年轻意气又天真不懂事的后辈。
“你同情他们,你同情我的领民,同情那些被税吏和官僚逼的无处可逃的市民。”
他平淡点了点头:“这很好。”
“而且,即使你不断地强迫自己吐出那些污辱感染者的词汇……我也依稀记得。”
他说,似乎是想起了塔露拉瞒着自己的小动作:“你不断调整我的政策,尝试更多地保护他们,甚至不惜激起市民的愤怒。”
他唏嘘感叹,仿佛是在对不懂事而做错事的后辈处理烂摊子。
“我可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抚平他们的情绪,塔露拉。”
“我不是同情他们!”塔露拉争辩道。
“你的确爱着他们。”
“你……?!”
“我很欣慰,塔露拉,你是真的看重他们,你越来越像我了,我的女儿。”
这句话让她感觉十分的恶心,尤其是面前自称看重他们的人,却从不在乎他们的死活,这是廉不知耻的令人作呕。
“……你怎么会好意思再说出这种话?!”
老人毫不在意她眼神中的鄙夷。
“但你这种浅薄的作为是不可能成功的。”老人说。
“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做什么?你没有这个能力……”她下意识的抵触。
老人轻笑。
“我不用知道你想做什么,就算所有人都想要得到一个好的结果——这些人依然会失败。”老人轻声呓语:“塔露拉,塔露拉,因为他们想要的好结果和你的美梦,本质上是不同的。”
“你没法让不同的人认同同一种行为,他们的纷争,冲突混乱无可避免。”
“一个萨卡兹要如何面对一个萨科塔?一个卡西米尔人要如何面对一个乌萨斯人?一头健壮却劳苦的熊,要如何去面对一只傲慢却无能的骏鹰?”
塔露拉沉默下来。
“你要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吗?”老人问:“多傲慢的想法,我的女儿!你想用你这副样子和身份去号召他们做什么吗?”
老人突然感叹:“啊,当然,我知道的,你一定做的到。”
“塔露拉,你会去统治那些注定由你来统治的人,你继承了黑蛇的知识,流淌着红龙的血,踩着熊的国土,翻阅着骏鹰的历史。”
你身上有着维多利亚,炎国,乌萨斯和高卢的种子,你继承了这些帝国最优越的部分,你是如此的重要,我的女儿。
“可有人告诉过我,没有人生来就该被其他人统治。”短暂的沉默后塔露拉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眼里的愤怒缓缓变得平静下去。
她只是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孤儿院里的那些对话,想起了那个特别的人,想起了他的知识,想起了他的话语,于是,他开始尝试着代入他的思维。
他会怎么回答呢。
毕竟那时塔露拉还年幼,可她依然能想到他会怎么回答,因为他向来特立独行,因为他的那些话语,在长大后的现在塔露拉思索起来,才觉得惊世骇俗,才觉得胆大包天。
她又想起了那些故事,想起了那个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猴子。
【猴子会后悔吗?】她问。
【猴子会,但大圣不会。】
【为什么?】
【因为天那么高,它永远压在人的头顶,如果不上去看看,谁也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样子,那些天上的神仙,他们也不是生来就是神仙,那些地上的百姓,也不永远都是百姓,说起这个,我想起了一个有着三只眼的神,下次再和你讲他的故事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塔露拉缓缓平静下来,她看着面前的老人,这条阴暗的黑蛇,他还在继续。
“但他们渴望你的统治,他们终其一生都在等待你这样的人去统治他们,乌萨斯将会为你而颤抖,我的女儿。”老人话语沉稳,笃定。
“统治他人者必将受更强的人统治,科西切。”
“啊,那更是我观念的一部分了,塔露拉,我来教你最后一课吧。”
“……嗯?”
塔露拉的疑惑和迟疑让老人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可他却不知道,她的女儿脑海里想起了其他的东西。
【可他们不是会被比他们更厉害的人取代吗?】她这么问起过。
【是啊,可并不一定是比他们更厉害,塔露拉。】他说:【你要知道,没有谁能永远保证自己的统治能延续下去,尤其是以暴力所推行的统治,他不会长久,就像你说的,会有更厉害的取代他们。】
【这种想法是正确的,但也是错误的。因为当所有的一切建立在某个人的威信之上时,当他一旦逝去,他所遗留的一切都将土崩瓦解,所以这是一种并不牢固的,目光浅薄和懦弱的人才会推行的统治方式,他们只在乎眼前的利益,而你要明白,当你一个统治者能抓住每个人心中所想时,当他能实现自己的许诺时,他并不需要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大,因为人们坚信他,所以支持他。】他说:【但这做起来却更加艰难,因为你要从王座上走下来,你要舍弃自己超脱的地位,没人能做到,你要面对他们的批判,更要坚守本心。】
“塔露拉,我们会超脱这种短暂而世俗的统治。”老人高声说:“先皇已死,他的影子依然还投在这片大地之上,他的意志和思绪已然超越了那个时代。”
“他继承了真正的乌萨斯帝国,支撑着乌萨斯的土地繁荣昌盛,让乌萨斯人民得意生息。”老人的声音渐渐低沉:“但一旦失去太阳,乌萨斯繁茂的枝叶就会立刻枯萎,这片土地上将只剩下互相吸取养分的低等生灵与更多的腐烂。”